对他哈着腰儿,撅着屁股的刻意逢迎,更显出了甘凤池所谓“孽龙”的特殊身份!
猜不透“龙”的底蕴,韦虎头的双眉暗皱!
但眉头皱锁未久,韦虎头灵机忽动……
他先伸手入怀,从贴身衣袋中,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他小妹韦双双在他临离云南之夕,送给他的沉香手串。
韦虎头记得清楚,小妹说过,这是顺治老皇爷腕上御佩之物,有此沉香手串在握,纵是康熙当面,也闯不出多大祸事!他不能不对有先皇御物之人,宽容一二,客气三分!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在那场必然极为热闹,也必会生出不少事端,有赌、有嫖的“新丽春院”开业大宴之前,先去斗斗那位北京怪客,摸摸那条“龙”呢?……
爸爸和诸位妈妈都说,必须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自己若能先把那条“孽龙”的“龙形”、 “龙力”、“龙种”等各项资料,摸出大概,便可知道它大概能“造孽”到何种程度。
进而把这些有价值的资料,悄悄告知guī tóu龟脑的茅伯父“王八太爷”,则那位“茅龟伯”,才可胸有成竹,怎样“介麟”?怎样“安凤”?怎样“迎龙”?有条不紊的,作他“新丽春院”开业,独占扬州风月的乌龟打算!
俗谚虽然有云:“近来学得乌龟法,能缩头时便缩头!”但那位茅龟伯却不能实施这种缩头哲学,他这“王八太爷”,既是“新丽春院”老板,又独占扬州风月,不能缩头,只能伸出脖子,成为另一句俗谚“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翻”了!
群芳开盛宴,四灵会扬州,所谓“四灵”中,“龟”有“龟算”,“凤”有“凤名”、“麟”有“麟胆”、“龙”有“龙威”,到底谁灵谁不灵呢?似乎除了各人知己的本身修为以外,还要看着各人知彼的深浅的程度。
从这一方面来说,“凤”似最高!因为甘凤池既见过了“龟”,也摸清了“龙”,(否则他不会平白用那“鹰瞵虎视的孽龙”字样)他不过只对自己这位“麟”的来踪去脉,还不十分清楚而已。
“龟”也不差,“茅龟伯”坐镇扬州,地灵人杰,他已尽力拉拢甘凤池,对“龙”的讯息,必也暗中注意,并从雕像中悟出云南来人,只不知来人是谁。但在一见自己之后,定将立即恍然大悟!……
“龙”的方面,人手更多,文武从员,加上扬州大小官吏,哪一个不是他的耳目?说不定他的已知情况,比甘凤池还要来得深刻!
自己是最差的了,初入中原,凡事生疏,除了熟知“茅龟伯”的不可告人底蕴,和听过甘凤池的名头,适才从手中,接了一张大红请帖,领教出江南大侠名不虚传之外,还知道些什么?简直是一片空白!
相形之下,太难堪,也太危险了!自己赶紧去摸摸“龙”吧,摸得出些端倪,是送给“茅龟伯”,祝贺他“新丽春院”开业的极佳贺礼!即令摸不清端倪,甚至闯出了祸,也只是自己的个人事件,不会连累到“茅龟伯”
和“新丽春院”!
想通之后,韦虎头的双眉不再皱锁,神情立即开朗!他是胆大包天的初生之犊,要去摸龙,斗龙,甚至想数数那条“孽龙”身上,到底有几片鳞甲?
“龙”,好找吗?……
不难!
因为,这条“龙”,确实是条“孽龙”,他不单胸怀大志,更不甘寂寞!
他当然不是康熙,他是康熙的第四个儿子,名叫胤祯。
康熙年事渐高,龙体欠安,似有不久于位之象,则他十多个儿子之中,必有一个在不久后,将继登大宝作为统率天下的皇帝。
于是,朝内朝外的所有官员,可为难了,因为,他们无法摸得准,拿得稳,究竟哪一位皇子,将来是真龙天子?……
万一在皇子们当阿哥时,逢迎不周,有所得罪,则在这位阿哥变成皇帝以后,手掌祸福生杀大权时可就有得受了!
朝内朝外的所有官员,因与本身利害有关,看得清,也辨得明,各皇子皆有所长,亦各有所短!
大阿哥早废,论排行,是二阿哥优先,论个人的心智能为,数四阿哥最为雄杰,但康熙本身仁厚,却似乎最喜欢xìng格与他相近的十四阿哥!
于是,二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就成了众皇子中的热门人物!
为什么说四阿哥的心智能为,最为雄杰呢?因为别的皇子只在庙堂上养尊处优,这位四皇子却深信自己将来必登大宝,遂一面在朝中重要官员内,厚结权势党援,一面经常游dàng江湖,以了解天下大势,并练成了一身颇为不俗的内家武功,甚至于还曾入少林苦参绝艺!
象这样有心胸的儿子,康熙为什么不喜欢呢?
康熙有他另一套独到的鉴人之术。他从几件小事情,看出四阿哥太忌刻,太残忍、太狠dú,只是雄杰江湖之士,不是宜为人君之材!
康熙觉得满洲人利用吴三桂之变、李自成之乱,入关夺了汉室天下,再若不尽量开明,事事仁厚,必失天下人心,种下民族隔阂,暗蕴祸变之根!这种潜孳默长的民族力量,观之不见,却实质极强,一旦bào发,定将不可收拾!
故而,他不兴文字狱,严禁欺压汉人,并尽量或明或暗的,期使满汉同化,最好是消失掉这种隔阂!
于是,他嫌四阿哥太狠辣了,若是传位于这种不仁之君,非仅违反自己的“满汉一家”传统思想,也决非天下苍生之福!
四阿哥是察察为明的人,他知道老头子不太喜欢自己,却因生xìng强傲,不愿委屈承欢,遂干脆离康熙远点,经常到处yóu xing,免得挨骂,但京中的心腹手眼,却布置得分外严密,一有事关重大的风吹草动,他纵远在江湖,也会立刻知晓!
这次前来扬州,适逢“新丽春院”的开业,凑巧碰上热闹,并非有甚预谋,想找韦小宝的什么麻烦。
扬州的大小文武官员,见从北京来了这位阿哥,个个又喜又怕!
喜的是阿哥们多半爱玩,爱奉承,自己们只要多找上几名绝色美女,以及扬州的精美酒食,把四阿哥奉承得“龙”心大悦,则等他由“潜龙”变成“真龙”以后,所还报的,定必是炙手富贵,升官发财!
怕的则是众阿哥中,最数这位四阿哥精明难缠,万一奉承不周,说不定升官发财之愿不谐,反会丢了乌纱,掉了脑袋!……
故而,四阿哥才到扬州,那扬州府尊的小舅子卜世仁,已得到姊夫授意,千挑万选的,从花花草草中,选了几个拔尖儿的出色人物,送去为四阿哥侍寝。
谁知四阿哥不知是不喜欢这种调调儿,抑或眼界太高?竟毫无喜色,只把嘴角微撇,淡淡说了一声“奇怪”!……
这一声“奇怪”,着实使在他身边逢迎盼宠的扬州大小文武官员,纷纷奇怪起来,均从脸上现露出奇怪神色!
四阿哥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看神色,便知他们心中为何奇怪。遂挥手叱退了由卜世仁千挑万选,送来为他侍寝的那几名庸俗女郎,晒然说道:“扬州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有名的风月圣地,怎么只选得出这等满身风尘气息的庸脂俗粉,岂不是令人‘奇怪’?”
扬州一干官员,闻言之下,正面面相觑不知应如何答话之际,扬州府尊却觉身为地方主管,不能只装胡涂,赶紧哈着腰儿,胁肩谄笑说道:“回四殿下的话……”
一语甫出,四阿哥便把脸色一沉,怫然叱道:“贵府这样坏的记xìng,怎样署领庶政?管理百姓!我早就嘱咐过,无论人前人后,不必称我‘殿下’,要叫‘金四爷’,你忘了吗?”
扬州府尊一向不单心黑,并极脸厚,虽当众碰了这大一个钉子,却毫无愠色,立即回手自己打了两记清脆耳光,垂手哈腰说道:“是……是……卑职糊涂,奴才该死!愿领四爷责罚!……”
四阿哥被他这副厚颜无耻的颟顸样儿,逗得笑了,把手一挥迎;“小事,过去就算了!继续说吧,你刚才要回我什么话儿?”
扬州府尊见龙颜已霁,心中一宽,伸手弹去了额角冷汗,陪笑说道:“扬州不是没有出色美女,是被‘新丽春院’重金抢聘而去,‘新丽春院’又尚未开业,正在择吉……”
话到此处,又有人低低说了一声“奇怪……”
四阿哥说道:“奇怪什么?”
那人表示自己所知甚多,精神一振说道:“那‘新丽春院’不单以极高重价,征聘当地才艺双绝的出色美女,院中并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还备有远从罗刹国弄来的罗宋美女,着实手眼通天,财力惊人,岂不太以奇怪?那主持人‘王八太爷’的身份来历,也显得特别奇怪!……”
四阿哥目光一扫众人,发话问道:“你们之中,当真没有人知道‘新丽春院’老板的身份来历?”
众人噤若寒蝉,四阿哥不禁“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们太能干了,平日所为何事,难道就会晚上搂着那些庸俗粉头睡觉,白天刮地皮吗?……”
这几句话的问罪程度,比刚才重得多了,一干文武官员,真成了体若筛糠,谁能答得上话?……
还是扬州府尊皮厚,大着胆儿,一挺脊梁,颤声说道:“奴才等瓦磔庸材,哪里能仰及四……四爷的天聪圣睿……”
也许是这“天聪圣睿”四字,捧得适当,合了四阿哥的脾胃,竟使他转怒为喜,失笑说道:“好,我来告诉你们,‘新丽春院’的真正后台老板是业已告官致仕的前‘一等鹿鼎公’韦小宝,院中的几名罗宋美女,也绝非冒牌,货真价实,便是韦小宝远征雅克萨时带回,那王八太爷,决非真名,来历待查,他是代表韦小宝在扬州开妓馆,以了当年心愿而已!”
乖乖不得了!乖乖隆的冬!
第一个“乖乖不得了”是“新丽春院”竟有前“一等鹿鼎公”韦小宝这等“乖乖不得了”的后台!……
第二个“乖乖隆的冬”是久居扬州的众文武官吏毫无所知,刚到扬州的四阿哥,却了如指掌!
这位出了名精明厉害的四阿哥,真是威不虚传,精明得“乖乖不得了”,厉害得“乖乖隆的冬”啊!……
四阿哥向这群心中暗喊“乖乖不得了……”“乖乖隆的冬……”的扬州大小文武官员扫了一眼,晒然冷笑,伸手入怀,慢慢摸出了一张泥金大红请帖。
扬州府尊的小舅子卜世仁不必看请帖内文,一望那相当考究的大红泥金外表,便知是“新丽春院”开业邀客之用,不禁“咦”了一声,诧然问道:“四……金四爷也接到这份请帖,并准备屈驾光临‘新丽春院’吗?”
四阿哥笑道:“你们扬州的什么瘦西湖,五亭桥、平山堂等,我看都看得烦了,‘富春’、‘玉华春’等大小馆子,吃也吃得腻了,幸亏还有‘新丽春院’开业的这场热闹可凑,否则,我已想打道回北京了!”
扬州府尊听得四阿哥要去“新丽春院”的开业盛宴凑趣,不禁双眉深蹙嗫嚅道:“那‘新丽春院’纵然大有来头,但既是妓馆,开业时的宴客品流,难免甚杂!……四爷若是定要纡尊降贵,卑职定当多派好手,化装在暗中保护……”
四阿哥失笑道:“你的扬州府衙之中,有好手吗?据我看来,无非是些酒囊饭袋而已……”
语音微顿,目光一瞥坐在自己身边的两名文士,又复笑道:“好手,我有的是!何况,我也进过少林,吃过‘夜粥’,自己颇能保护自己!”
说至此处,伸手一按面前酒杯,洒杯完整未损,但却整只陷入木桌,杯口与桌面齐平!
桌儿是上好紫檀木所制,质地甚坚,这一手,充分显出了四阿哥传劲朽物的内力玄功,已有江湖中一流高手造诣!
扬州大小文武官员骇然变色之中,四阿哥冷然笑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谁能答得正确,立可加官晋级!”
这些热中名利的大小官员,心都跳了,尤其是那自诩善于揣摸人意,奉承上司的扬州府尊,更竖起耳朵,静听四阿哥问题,心想这次定要卖弄聪明,好歹捞一个江苏巡抚干干!
他们都在大作富贵春梦之间,四阿哥已冷然问道:“我此次南游扬州,所为何来?谁能答得正确,谁就可以官加一级!但若胡言乱讲,也会立有惩罚!”
有赏,也有罚,这位四阿哥,的确精明,真够厉害!
扬州群官,又成了一群噤口寒蝉,包括自诩善于逢迎的扬州府尊,也恐怕万一马屁拍到马脚上去,那一踢之威,自己未必生受得住……
四阿哥“哼”了一声道:“争功远祸,你们倒真个善于为官!你们既答不出,我就宣布答案,但谁敢泄漏我的真正来意,谁就吃不消兜着走了,甚至于脑袋搬家!”
扬州大小官员不禁伸手摸摸自己脖子,全希望四阿哥不必说明来意,免得一个不好,弄得横祸临头,但谁也不敢加以拦阻!
四阿哥取过另一只酒杯,饮了一口酒儿道:“我就是为这即将开业的‘新丽春院’而来!”
扬州群官,听得有点奇怪,却又不便追问,只好静等四阿哥自行解释。
四阿哥目光一扫,缓缓说道:“我人在北京,jiāo游却遍江湖,耳目十分灵通,各地的大小事儿,着实知晓不少!闻得扬州的‘新丽春院’(奇*书*网.整*理*提*供),大兴土木,准备复业,而后台老板又是韦小宝时,便心有所疑,决定来此实地看看……”
心有所疑,疑的是什么呢?扬州群官谁都想问,却谁也不敢开口!
还好,没有人问,四阿哥也会自己讲,他说:“韦小宝放着‘一等鹿鼎公’不干,要辞官致仕,而辞官之后,又不老老实实的隐居云南,却派人代他花了大笔银子,在扬州开设妓馆,似想独占淮左风月!他……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问题又来了,有人答吗?……
有,但答的人是四阿哥自己,他又说:“韦小宝是个顽皮捣蛋鬼,他这扬州开妓馆之举,若是动了顽皮心,起了怀旧念,我看在他是父皇宠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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