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皱眉道:“师傅既然发现……”
孟七娘截口笑道:“我虽发现,也不能出声喝止,或纵身追赶他啊。因为,万一惊动了胖和尚,岂不令你苦心施展的‘信口开河’,为之功败垂成,千仞一篑。”
韦铜锤苦笑道:“两个喇嘛僧中,虽可看出以胖和尚权位较高,但瘦和尚这一逃走,必向雍正搬弄是非!平时我们不怕,但鹿鼎之事……”
孟七娘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正色接道:“鹿鼎取宝,以及破坏清室祖坟风水之愿,若想在毫无阻力之下完成,几乎决不可能!一场动地惊天的大热闹,既不可兔,则四海汉室豪英,与满清当朝鹰犬,索xìng来场决战,大家都把头颅、热血、和修为、智慧,一齐投入其中,赌个大的,也是痛快的事!……”
韦铜锤道:“师傅的看法变了?……”
孟七娘道:“不是我的看法变了,而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你爸爸乃是精明赌徒,他若衡量当前情况,定也毫不犹豫的,卷起袖儿,掷出这把‘骰子’!”
韦铜锤突发感触的,失声一叹道:“可惜我爸爸为了小妹的妈妈建宁公主之丧,业已转回云南,若是他老人家,和其余六位妈妈,也都前来鹿鼎山,八方聚会,那才真正的够热闹呢!”
孟七娘笑道:“有可能啊!你爸爸是极热心的人,也是最爱热闹的人!只因从小便饱尝冷暖,忍受各种压迫欺凌,慢慢从困苦中熬炼出头,识透利害,以致晚年行事,便自然而然的,趋于稳重,不会轻易行动而已!不过,赌徒xìng格,是毕生都变不了的,只要他认定‘应该赌’而‘值得赌’时,‘小白龙’韦小宝会把他整个身家xìng命,都毫无反顾地,一齐押上去的!你六个妈妈,当然都随他进退,大家在山海关外,掀起一场足令胤祯头疼,四海鼓舞,并开百十年后光复契机的鹿鼎风云,可能xìng大得很呢!……”
说至此处,突又摇头叹道:“天意,天意,建宁公主之丧,真所谓‘死得其时’!……”
韦铜锤不解问道:“师傅此话怎讲?”
孟七娘道:“假如建宁公主未死,则鹿鼎之事,她是帮她丈夫,挖她祖宗的坟,盗她先人的宝?还是帮她侄子雍正,要她丈夫的命?左右为难,里外都极惭咎,简直比死都难过!所以,她在滇池的大观楼上,面对湖山胜景,无病无灾,突然化去,真乃天大福气!我遂感叹,只有天意,才能安排建宁公主‘死得其时’,如此恰到好处!”
建宁公主人美学优,又极温和,除对爱女双双,珍若掌珠以外,对韦虎头、韦铜锤,也无甚轩轾的,一样疼怜,故而,韦铜锤于闻得她的死讯时,心中着实相当凄酸难过,如今听了师傅孟七娘这样一加分析,立告释然,果觉建宁公主的及时解脱,得免烦恼,反而是天大福气,也省了爹爹的许多为难之处!
想得慰然含笑,口中喃喃有词,合掌向空中连拜!
孟七娘笑道:“对,拜拜她吧!这位女中英豪……”
话方至此,突然有个娇跪女音,接口笑道:“不要拜,不要拜,一顿酒饭,算得什么?何况被鹰犬捣乱,还未能吃得尽兴,孟婆婆是江湖前辈,您口中的‘女中英豪’四字,叫晚辈冯英,怎生当得起呢?……”
一条倩影,随话声飘现眼前,正是韦铜锤对她相思yù绝的“马二姑娘”,如今换了女装,更显得婀娜英爽,娇媚绝世!
孟七娘听她自己报名“冯英”,便含笑叫道:“冯英姑娘,你也错了,我也错了!”
这两个“错了”,把冯英错得一头雾水,先秋波送情的,瞥了韦铜锤一眼,再对孟七娘愕然问道:“孟老人家,你是错在何处,我又错在何处?”
孟七娘笑道:“我叫韦铜锤向空拜拜他在云南去世未久的建宁公主妈妈,你却弄错了,以为他是拜你。在酒店中,预设酒菜,款待我师徒的东道主人,原来是你,我却猜错了,以为是铜锤的大嫂红绡……”
听至此处,冯英脸色突变,竟在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天哪!”
韦铜锤对她十分关切,见状愕然问道:“冯……冯姑娘,你……你何事吃惊?”
冯英柳眉紧蹩,苦笑未答,却反向韦铜锤道:“那位名叫红绡的美女,既是你的大嫂,则另外一位,与你有七分相象,却比你约莫要高出半个头儿,年龄和你差不多的美男子,竟是你哥哥韦虎头了?”
韦铜锤听出冯英仿佛话外有话,不禁微惊说道:“不错,是我哥哥!根据我在山海关所获讯息,他比我略早一日出关,莫非我哥哥出……出了什么祸事?”
冯英的绝代娇靥之上,显出一片嫣红的娇羞色泽,赧然垂头答道:“有没有出甚祸事,此刻尚自难知!但他们夫妻,上了我一个当儿,已是无可挽回的事实!鲁莽从事,荒唐透顶,叫……叫……叫我怎好意思和他们再相见呢?”
孟七娘失笑道:“上了一个当儿,不算什么大事,冯姑娘且把经过说出,让我老婆子,凭借经验,想个法儿,加以调和化解,使大家哈哈一笑便了!”
冯英闻言,好似心中略宽,扬眉一笑道:“好,我们先把胖喇嘛和瘦喇嘛的尸身,处理一下,然后再向孟老人家,禀报那件荒唐经过!”
韦铜锤喜道:“瘦喇嘛也被你解决掉了?”
冯英颔首道:“你远道出关,显有所为,我怎肯允许他去报讯搬兵,替你增加困难?遂在你用了一招‘信口开河’解决胖喇嘛以后,也来了一招‘随手拔根’,成全这来自北京雍和宫的两个雍正心腹,欢欢喜喜,一同上了西天大路……”
说话至此,把孟七娘、韦铜锤师徒,引到躺在小山坡另一面,已被一剑穿心的瘦喇嘛遗尸之旁,弹上“化骨散”,再回到胖喇嘛尸边,作了同样处置,以求不露痕迹!
韦铜锤关心他哥哥韦虎头,迫不及待地,向冯英急急问道:“冯……冯……冯……”
他只说了三个“冯……”字,便居然“冯”不下去?
因为他觉得若是再叫她“冯姑娘”,似嫌生分,若叫“冯英”,又嫌唐突……
冯英看出他的窘状,也猜出他的为难,嫣然一笑接道:“叫我‘冯英’便可,‘小英’也颇为亲切,我还想以后便叫你相当可爱的‘小铜锤’呢!”
这一声娇娇俏俏的“小钢锤”,把两个人间的距离,顿时又叫近好多,使韦铜锤心中一喜,目注冯英问道:“小英,你……你让我哥哥和红绡大嫂,上了个什么当儿?”
冯英笑道:“他夫fù出关以后,恰好也于你方才喝酒的店中小坐,我在旁听得他夫fù似乎想寻觅什么祛dú疗伤yào物?遂信口编造了一句谎言,说小兴安岭黑风洞中的血红半夏,和黑风草,是祛dú疗伤的无上圣yào,但若无通天本领,根本无望取得!他夫fù傲气大动,上了当儿,竟立即远去兴安岭了!”
韦铜锤诧道:“我大哥大嫂惹了你么?”
冯英满脸飞红,赧然说道:“他们没有惹我,一来我在一开始时,几乎把你哥哥错认是你,弄得有点羞窘!二来又嫉妒你哥哥比你漂亮,红绡也比我美艳,遂莫名其妙的,竟编了谎言,想害他们白跑上一趟冤枉远路!”
韦铜锤道:“小兴安岭中,当真有个黑风洞?黑风洞中,有没有什么血红半夏黑风草呢?”
冯英道:“小兴安岭是东北有数山岳,黑风洞我也确在一些年老参客口中,闻过其名,但洞中有没有血红半夏黑风草?却只有老天爷才知道,那两桩yào物名称,和它们祛dú疗伤灵效,是我在微有酒意以后,随口编出来的!”
韦铜锤闻言之下,不禁失声大笑!
冯英白他一眼,挑眉佯怒问道:“小钢锤,你笑什么?是笑我太以荒唐?”
韦铜锤摇头道:“不是笑你荒唐,是笑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在路过山海关,守将盘问之时,我答以要去鹿鼎山寻宝,而对所谓宝物,也随口编造的正是血红半夏黑风草呀!……”
冯英那里肯信?连连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编的谎,怎么可能会和你编的谎,竞巧合得半字不差,完全一模一样?”
孟七娘一旁笑道:“这就叫‘天作之合’,人力几乎是办不到的……”
韦铜锤体会得出师傅是故意用了“天作之合”的好口彩,扬眉得意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师傅总不会帮我说谎……”
孟七娘笑道:“小铜锤的确也对山海关守将马得标,编造出了血红半夏黑风草七字,因为半夏,并非毫无来源,其中还有故事!”
冯英“哦”了一声道:“这故事定然精彩,我们仍到那家店中,煮酒细说!昨天,我花钱托人在当地财主家中,匀了两条地窑中的冰藏白鱼,虽被臭喇嘛们糟掉一条,第二条还可再使小铜锤稍解馋意!这回,总不会再有dú了。”
韦铜锤笑道:“驴肝、驴ròu,还有没有?确实名不虚传,蛮好吃啊!”
冯英笑道:“那是酒店中的东西,你韦二少爷腰缠万贯,大可再杀上一头驴儿,还怕吃不够么?……”
话方至此韦铜锤从那声“韦二少爷”上,突生灵感,目注冯英问道:“小英,你真够调皮,怎么向店家替我又编了个‘铜锤二少’称谓?”
冯英笑道:“我是‘三国曹cāo,事后方明’嘛,我把你哥哥和红绡骗走以后,方想起你们的眉目轮廓,大以相象,你又有一个哥哥,莫非他竟是‘虎头大少’?那才成了荒乎其唐的天大笑话!遂嘱咐店家,注意路上过客,若是遇见有与适才那位客官面貌相象之人,便是‘铜锤二少’到了,可招呼他进店享用我预先预备的一些东北精美食物。”
说话之间,又已回到了酒店之中。
一来,冯英未留活口,又把两名喇嘛遗尸,加以处理,根本未留痕迹,惊动地方。
二来,冯英与韦铜锤均出手大方,赏赐甚丰,一见他们又来,店家们当然格外巴结,用不着冯英再作吩咐,便把店中所有上等的酒菜,尽量安排上桌。
冯英xìng急,才一坐下便向孟七娘笑道:“老人家,我是直肠子,更是急xìng子,心中留不得事!你把‘半夏’二字的来历出典,告诉我吧!”
由于冯英换了女装,确实美俏可爱,孟七娘越发愿意为爱徒玉成这桩姻缘,遂把韦铜锤由于苦念冯英,急得测字,从纸卷中,抽了一个“”字,解释为“半夏”和“爱”字结尾等情,韦铜锤也因此灵感,才对山海关守将马得标编造出血红半夏黑风草之语,向冯英仔细说了一遍。
冯英听得韦铜锤对自己如此相思,不禁芳心颇觉甜蜜的,把两道含情秋水,向韦铜锤脉脉凝注!……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反而把冯英看得笑容立减,双眉微蹩!
因为,韦铜锤口中虽在大嚼美味驴ròu,脸上却满布愁容,好似把孟七娘所说,他从纸卷中抽出来的那个“”字,深深嵌在了眉心部位!
冯英“咦”了一声,看着韦铜锤道:“小铜锤,你把眉头皱得这紧则甚?是店家的厨下师傅没有把火候控制得当,驴ròu太老,味道难吃?还是担心你虎头大哥和红绡大嫂,于上了恶当,跑了冤枉路儿以后,会怒气大发,不肯原谅我呢?”
韦铜锤道:“驴ròu又香又烂,相当好吃!我大哥大嫂,是胸襟如海之人,也不会对玩笑小事,过分计较!”
冯英道:“那你发的是什么愁呢?你虽在摇头,但两道眉儿,都快皱结到一处了!”
韦铜锤突似要举杯消愁的,端起二锅头的洋河美酒,喝了一大口,目注冯英叹道:“小英,你对我大哥大嫂编造血红半夏黑风草乃祛dú疗伤圣yào的谎言之举,是因在这酒店中,闻得我大哥大嫂,亟需此类yào物,才将计就计,投其所好的么……”
冯英赧然接口道:“我认错了,当时我委实妒心太重,以致自作聪明!……”
韦铜锤摇头叹道:“你自作聪明,和他们开个小小玩笑,又有何妨,无甚大碍?但,小英,我要问你,若不是,我大哥和大嫂中,有人带甚暗伤或中甚奇dú?好端端的不会闻言起意,立即远赴小兴安岭,企图寻找什么足以祛dú疗伤的血红半夏黑风草吧?”
冯英被他提醒,“哎呀”一声叫道:“小铜锤,你心思真细,讲得对啊!如今我也觉得事情不大对了……”
孟七娘道:“你们都不要急,船到桥头,自然就会直的!小英先静下心来,细想一想,韦虎头和红绡两人之中,谁会有中dú?或是受伤情况流露?”
冯英默然不语,细想有顷,突挑眉说道:“我想起来了,红绡的眉心部位,有一条非细心注目,不易看出的极细红线……”
韦铜锤失声道:“这是中了什么定期发作或延期发作等奇dú的特别象征!我大嫂随跸扬州,曾以师兄妹的关系,贴身护卫胤祯,胤祯那厮,极为猜忌,是翻脸无情的xìng若豺狼之人,莫……莫……莫非我大嫂当时着了他什么道儿?如今才渐渐发觉……”
冯英嘴唇蠕动,yù言又止!
韦铜锤诧道:“小英,你吞吞吐吐则甚?有何话儿?赶紧直说!”
冯英无奈答道:“红绡对你哥哥饮食,似极注意,不许他吃驴头ròu、牛头ròu、猪头ròu等……”
话方至此,韦铜锤便越发惊道:“动物的头部之ròu,俗传乃是发物!无端怎会禁食发物?看来,红绡固然身中奇dú,我大哥也可能身带内伤!他们究竟遇到怎样对手,弄得情况如此不妙?……”
孟七娘叹道:“等吧,等你们兄弟相逢,真相自可大白!”
韦铜锤竟向孟七娘撒娇,噘起嘴儿叫道:“人家急得要命,师傅别光说风凉话好么?请帮我拿个主意,兄弟相会,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在鹿鼎山中,等我哥哥、嫂子,另一条则是我们前往小兴安岭,去找他们……”
孟七娘接口笑道:“这两条路儿,应该走哪一条?你有人可问,为什么要问我呢?”
韦铜锤一怔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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