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看到陈晚，大妖笑的温柔，是陈晚生平所见最动人的软弱。
“嗯，我来了。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她退到一边，在大妖惊诧目光里九根凝道骨犹犹豫豫的显出真身。不再藏匿虚空，金芒绽放，如天上的太阳。
重重砸在柳念心田。
这一刻，她不再是叱咤风云弃仙成妖的强者，一眼万年，挚爱终于回到她身边，柳念笑了。
白发苍苍，笑容无害，那颗心柔软的被包裹在世事凶险的外壳，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了她初见赢春的第一面。
长街空荡，在她最无助彷徨之时，有人伸出手，好心捎了她一程。
一程就是一生。
到死柳念都不想和他分开。
“你答应过我的，死后与我合葬。阿春，你看，埋骨之地我都选好了。”
青山绿水，秀气连绵，平湖无波，柳念踩在澄净的水面缓缓朝着凝道骨伸出手，“阿春，我做的好不好？”
时光忽然残忍如刀，大妖容颜褪去，鹤发鸡皮，痴痴仰望道子赢春的背影。哪怕他死了，哪怕他能留给她的仅仅是九根凝道骨，两人依旧背对背，可这次，柳念想通了。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这辈子，下辈子，她都想赢春出现在她一臂之内，再不分离。
仁心仁德的道子赢春已经死了，化作凝道骨的阿春只能是她一人的，谁抢灭谁。念头闪过，柳念又笑了，目光低垂落在她苍老腐朽的身躯。
“阿春，我现在不厉害了，我老了。赢夏那个老匹夫欺负你不在我身边，我看到他就烦，你说，同胞兄弟，你俩简直南辕北辙，他不认我这个嫂子，我就只好再镇压他三百年了。”
声音委委屈屈，险些掉下泪来。
冥冥之中陈晚听到一声叹息，叹息如风，来去无踪。
“哪怕是死，我也要牵着你的小手，跟当年你牵着我一样。”老是老了，那双眼明亮的还是让人无奈。
凝道骨飘在半空，柳念皱着眉似是在考虑哪儿才是阿春的‘小手。’她笑了笑，干脆霸道的将九根骨头拢在怀里，“我想了想，牵小手太客套了，磨磨唧唧的，我和阿春早就不是牵小手的关系了！”
陈晚：“”
陈晚好脾气的再退开两步，理智告诉她，这时候还是不要妨碍人家诉衷肠。
虽然她也没闹明白人和骨头该怎么亲热
她的目光几番辗转停在平湖之上，大妖将那人镇压在这里么？视线逐渐模糊，陈晚血气翻腾，来自平湖的禁制毫不客气的打乱她的窥探。
看一眼都不行么？
陈晚看向几步开外温柔浅笑的女子，心道，大妖霸道，不出手则已，出手纵拼了性命也要完成赢春道人的嘱托。她在平湖留下的手笔，世上有几人能看破？
霸道如斯，却把一生最浪漫的笑早早给了人。
哪怕是对着九根骨头，都不妨碍她的满腔情意。
陈晚呼吸一滞，眼睛浮起淡淡的湿润。
她舍不得这样的人死。
埋骨之地，双宿双飞，此生走到终点，也要笑着告别。柳念眼里的温情戛然断裂，陈晚知道，她要带着她的阿春走了。
“前辈！”
若说此前陈晚还敢借着水中剑威逼一二，此时见到撕开九道封印的惊世大妖，再难置身事外。
她敬畏大妖，也怜悯名为柳念的痴情姑娘。
“我能为前辈做些什么？不是在坟头添把土，我想，真真正正的为前辈做些事！”
她说的很快，语无伦次，但柳念懂了。
这是个好孩子，不是真的好，阿春也不会将此人送到她面前。仔细看，小姑娘身上还有阿春打开须弥仙境的痕迹，这就不一般了。
“须弥仙境真假难辨，小念想不想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那人平生难得的轻佻让她记了多少年，看着陈晚，柳念破天荒想起当年那个杀只鸡都吓得发抖的少女，曾几何时，手无缚鸡之力，也是命好，遇到这辈子都不想分开的他。
柳念唇角染了一丝笑，她笑起来很好看，有种三月时节春光明媚的错觉。
陈晚怔怔的看着她，听她说‘他日见到左肩生有如此胎记的人，能帮一把你就帮一把吧。’
那是朵清纯不妖的莲花。
“嗯！陈晚绝不负前辈所托！”
大妖深深地看她一眼，怀抱九根凝道骨，一步步朝着平湖西南方走去。一步迈出，气势迭起，压的陈晚喘不过气。
回光返照。
柳念神色睥睨，手指被镇压在平湖深处的赢夏，眉眼狂放不羁，“赢夏！你看清楚了，这辈子你都不可能赢我！我死了，阿春才能是我的，死又何妨？我柳念当初有弃仙的胆魄，天下修士哪怕是云端之上的名宿大能，气的摔了本命法宝，哭着求着骂着可我就是不愿成仙！这是我的道，你永远不会懂。”
平湖起微波。
柳念冷哼，“还不甘心么？”
她一巴掌朝着平湖扇去，从此风平浪静万物成寂，震撼的陈晚多少年后都无法忘怀。
这才是强者么？我意不能动，我念不可违，天翻地覆，只需一道眼神。
盛势过后，摧拉枯朽，陈晚不愿见，固执垂眸。
“陈小友，我和阿春欠你一句谢谢。”柳念垂垂老矣，暮色更浓。
弥留之际，她说，谢谢。
眼泪唰的就从眼眶流下，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何其心酸？
天边红霞涌动，天地终于有了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陈晚心绪复杂的抬起眼，却见金光普照，一寸寸钻进老人的四肢百骸，温柔绵延，细水长流。
“赢春前辈？”陈晚尾音轻颤。
哪怕被柳念抱在怀里都不曾开口的赢春，此刻微微笑开，纯真如少年。“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漫天生机化作春风融入柳念骨髓，万年修为毫不吝惜的被人放开，凝道骨迅速被消耗。
陈晚上前，想起大妖怀抱爱人长眠时的释怀暖笑，心不知怎的被刺痛，嗓音喑哑，“可是前辈的梦想是黄泉路上能拉着您的小手。”
赢春笑的爽朗，“会的。”
他眸光微动，有怆然也有温存，“可我舍不得她死。”
于是，所谓的埋骨之地你我合葬不过是他昔年撒下的谎，只有柳念当了真。
穷极半生，无怨无悔。
“前辈醒来，会怪您的。”
“顾不得许多了。”赢春微笑，“你不说的话，没人知道。”
凉风入骨，陈晚敏锐的感受到凛冽杀意。
是了，仁心仁德为天下人而死的道子赢春已经死了，眼下在她面前的，是深情不改的少年郎，是柳念放在心里挂在嘴边的阿春。
“我不会说。”
赢春爽朗笑道，“就是你说也不要紧，我赢春行事，素无破绽！我想要一人好，那就没人能伤害她，就是我，都不能。”
说完这些他的眼神沉敛，竟以舍身的姿态修补心上人受创的灵魂。
情情爱爱不过一场云烟，本该沉沦不醒的人不知何时慢慢睁开眼。
眼中有泪。
她喊，赢春道长？
唇齿藏着那年长街懵懂无知的情愫。
赢春身子微颤，不能再等了。
人心如沧海，我爱不可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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