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李隆基对如今朝堂中几乎对半开的支持率大感意外, 亲自前往宋往宫中试探情况。
也不怪乎他觉得意外。只因为刚刚平定韦后之乱的时候,李隆基崭露头角推自己父亲相王登基为皇。朝中几乎一大半的大臣都认定,这当今皇上只不过是给李隆基占着位子罢了。可是这才过去多久, 皇上的皇位刚刚坐定,就已经有人忘了前情,当真考虑起皇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了。
李隆基一向心有城府,他对皇位虎视眈眈, 志在必得。
这皇位是全天下至高无上的位子, 当然人人想得,以至变数太大了。
李隆基进来的时候看到宋王正在作画, 画的是青山江畔一叶孤舟顺水而下,意境宁静淡泊,好似对与世无争有无限向往。
李隆基看了这画之后更加笃定自己要做的,对此次前来更有信心,“淡泊远山,宁静致远, 好一幅日暮归舟图!”
李成器放下笔, 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太过专心,竟然都没发现三郎你进来。”
李隆基:“是三郎打扰了大哥的雅兴才是。”
李成器刚刚在作画, 还在回味,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一份作画时的悠然自得。”
李隆基:“不过大哥很快就会成为大唐的太子,很快就会登位为皇, 为了大唐的将来, 大哥你就要为大唐鞠躬尽瘁……恐怕很难再有这份悠闲。”
李成器正色道:“立储之事尚未定案, 而我也从未奢望。”
李隆基理所当然的说:“大哥是嫡长子,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李成基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从书案前走出来说:“三郎, 一切都要由父皇决定,谁做储君如今还言之尚早。”
李隆基说:“三郎既为李家的子孙,也是大哥的三弟,定当竭尽所能辅佐大哥,三郎今日就为大哥准备了一点心意,还望大哥笑纳。”
李隆基来的时候手里就捧着一摞厚厚的册子,如今他全都放到李成器怀里。李成器并不习武,不像李隆基那么好体格,甚至被那重量坠了一下手,险些没拿住:“这些是什么?”
李隆基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真挚,拿起最上层的一本足有一寸半厚的册子说:“这是近日我刚整理的关于资料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名册,详列于此,另外,”他又拿起另一份厚度更是这两倍的,“哪些官员之间有亲属关系,哪些是师生同门关系等等,就在这一份里另行备注,还有,哪些功臣猛将……”
李成器抱着怀中这沉的坠手的一堆册子,皱着眉头说,“三郎,这些你应该比我熟悉……”何必多此一举的给我呢?
李隆基似乎看不懂他的拒绝,接着说:“若是大哥有需要,三郎可以助你把这一班贤臣猛将召回京师,辅佐你处理朝中大小事务,造福万民,还有这几本,”
李成器惊讶:“还有啊?”
李隆基好笑的说:“当然了,这才多少,”他一样一样指给李成器看,“这是军需,这是户部……”
李成器只觉得怀中的这些册子沉重无比,不得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些册子大哥会慢慢参详。”
李隆基正色道:“国家大事急如星火,贵为国君就要了解天下大事,了解京城百官,了解地方州县,了解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水利疏导、地质、税收、刑法……”
宋王之前就对这些事都不太上心,更没有李隆基小小年纪就志在天下的宏愿,所以他是个典型的闲散宗室,有钱有闲,日子怎么悠然自得怎么来。就算他父亲当了皇上,对于立太子一事,宋王也采取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全凭父皇安排。
突然之间,李隆基说的这么沉重,他不由得心生抵触,李隆基每说一样,宋王的表情就多担忧一分,最后甚至有些不堪重负了。
李隆基的态度看起来忧国忧民,全都是为大哥为了国家着想,可是此刻说出来多半是恐吓。他看到宋王一点点萎靡下去的神情就更加的满意了。
宋王跟他不同,看到这些册子都头疼,更别说要做到什么了如指掌。
平王越是这样平淡的诉说这些国君的责任,宋王越觉得自己不如平王多矣。
等到李隆基终于把他带来的这些册子的大致内容都说了一遍,“这些册子你今天都要了解熟知,明天我会将三公三师的资料拿给你。”未尽之语十分明显,这种东西日后只会更多。
李成器看了看手中的这些重如千钧的册子,再看了看案子上那幅写意山水画,心中剧烈的动摇起来。这么看来,未来国君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李隆基满意的离开了宋王宫,若是不论出身和他人的支持,单只论个人能力的话,他从来不认为宋王会比他强,两人之间明显他才更适合做那个未来国君。
李隆基的刺激对李成器来讲不可谓不大,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等父皇问起的时候,不论父皇是否决定,他都要一力推举三郎为太子,这样才能保全他的悠闲自得,比起三郎的忧国忧民,看来他真的不是那块料。
在那之前,他先接到了太平公主邀请:“姑姑相邀成器,不知道有何要事?”
太平公主也不想拐弯抹角,对宋王说:“成器,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向皇上推举三郎做太子,是不是啊?”
李成器一惊:“什么都瞒不过姑姑,我自知文韬武略不及三郎,更没有他那么多的精力放在治国之上。”
太平公主神色淡然道:“可是你知道吗?重茂他死了。”
李成器变色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会……”
李重茂正是中宗李显的庶子,因为好掌控才被韦后推举上位,好方便她临朝听政。也太平公主亲手拉下来的上任皇帝,让位李旦之后复封为温王,回封地安养。
太平说:“是刚刚发生的事,你还没有收到消息也不奇怪,不过应该也快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李成器:“莫非……莫非姑姑知道?”他心中有所猜测,温王虽然是让位,但他毕竟是李唐嫡出的另一支,是正统皇帝,若说最容不下温王的,自然就是如今的掌权人了,还能是怎么死的,跟身边的人脱不了关系。而且他听说太平公主杀伐果决,之前就曾经下令不准温王离开,是三郎力保,温王才得以离开京城去往封地。
太平公主已经看穿了他的猜测,说:“我的确曾经对李重茂下过杀令,不过被你的好弟弟否决了,于是我也想放重茂一马,毕竟他只是个孩子。可是谁曾想到却秘密收到他的死讯,你以为是谁动的手?是本宫吗?是的话,本宫也不会今天跟你说这个。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当初说要斩草除根,就的确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不过本宫说放了他,也没再想过要背地里暗施毒手。你以为他现在为什么死了?当真应该问问三郎,也许是他觉得他十拿九稳可以做太子了,不久之后就可以登上皇位,李重茂自然没有在活着的必要。”
李成器:“啊?姑姑意思是说,是三郎做的?!”
太平说道:“成器,你我毕竟也是姑侄一场,我不想看到你步重茂后尘,落得个同样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在开口为他人做嫁衣裳之前,你最好想清楚,让你力保让你举荐的人,值不值得你放弃大好前途,付出性命为代价。你本是聪明人,却偏偏爱懒惰装糊涂,之前宋王妃被龙武军不依不饶,想必你也知道是谁的手笔,除了三郎谁还指挥得动他的任中郎呢。”
太平也就言尽于此了,至于他到底听没听得进去,这也只能让李成器自己领受。
太平说完这些就打发他走了,她今天不是软言相劝李成器的,何况李成器这个有些懦弱的性格劝也没用,要想左右他的决定就是要吓得住他,那她就把残酷的事实揭露给他知道。
李隆基这种人可以表面上大仁大义,当太平公主说要处死李重茂的时候,极力反对。可是等天下真的落到他手里,第一个容不下李崇茂的就是他李隆基。涉及到他自己利益的时候,就是双重标准了,也绝对不会妇人之仁。
李重茂的确死了,本来应该死在开元二年,在李隆基登上皇位后。因为李隆基早就把这个堂弟视为眼中,不拔不快。太平只不过是做了一把推手,就让他把速度提前。
李隆基明里暗里卖好,实则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行径,宋王那个榆木脑袋恐怕总会自欺欺人看不透。
李成器也有自己的思量,若是论起兴趣爱好,他真的没有太大的志向。也许是和父亲李旦一样在武皇时期受软禁打压的日子长了,性格偏懦弱无为,那个时候活下来的李家子孙自有一套处事方法,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自保。
可是上次他的王妃被龙武军当场逮着,而且过后又在皇上和嫔妃公主面前被证实不顾宫规执意要偷看试穿太子妃的礼服。这件事情上若说没有三郎的影子,李成器确实不信的。
若是他退让,能换来弟弟的感激和照应,日后明君贤王那也罢了。若是有一天,李隆基真的觉得他威胁到自己也来一个斩草除根,那他李成器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辈子也就太懦弱无能了。
两人本不是同母所生,若论有多深的兄弟情分也是未必,何况早年在他们未成年之前就被分开幽禁。今天经过太平公主的这一番提醒,等到李隆基登基之后,会不会放过自己,李成器也不那么肯定了。
李成器明知道太平公主今天找他来说这些话摆明了是在挑拨离间,可是也不得不往太平公主的套子里钻。因为他深知姑姑的个性,就算使坏也是光明磊落,她做了的事情就不怕对人说,向来是明火执仗无所顾忌,因为以她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以她当今大唐公主的骄傲,根本不屑于去做那些栽赃陷害的事,那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这天下午,李旦就于城门楼召见平王和宋王,想探探两个儿子的态度。
宋王本来会在此时力推荐弟弟平王为太子的,这次他却没有那么做。
皇上不知道宋王心里在矛盾些什么,但是他也看得出来,李成器似乎并没有完全退让的意思,两个儿子虽然言语间互相谦虚,却似乎也都各有心思。这与他之前预料的不符,本来以为,两个儿子已经达成共识,没想到还是各有心思的。面对这样的局面,反倒是李旦踌躇了。
这一次召见,也变成了普通的一场父子相见,并没有当场册封李隆基为太子。
李隆基面上对大哥谦恭有礼,实际上也是惊出一身的冷汗。宋王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对太子之位避之唯恐不及。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宋王明显是开始防着他的!
太液池畔,太平和皇上李旦结伴而行,他们是武皇武则天和李治最小的儿子和女儿,从小就经常玩在一起,情分非比寻常,直到现在一起散步游园也是常有的,“皇兄似乎是有心事啊,天下安定,四海生平,不知道有何事让你烦忧啊?”
李旦说:“朕你的心事你又岂会瞒得住你?”
太平说:“难道是为了立太子之事?”见他没有否认,她说:“皇兄的两个儿子都如此优秀,都是国之栋梁,治世之才,怪不得你拿定主意。”
此时,太平公主和平王之间还没有来得及针锋相对,至少他们的针锋相对没有搬到皇上面前去,皇上叹了一口气说:“大唐皇室已经饱经磨难,所以在太子的选择上,要能承上启下,责任重大,朕也不得不多花几分心力,为大唐选个继往开来之君!”
太平听他这话,心中已经有了嘱意的人选,说,“前面的亭子里皇妹我特地准备了果品,不如皇兄边用些果品,边考虑于这困扰你的国家大事。”
李旦:“也好。”
走进亭子之后,他才知道太平准备的果品原来是荔枝和龙眼,都是白色的果肉,晶莹剔透,看起来很相像,又不会认错。
李旦说:“真是不知不觉,又到了荔枝以及龙眼成熟的季节了。”
太平笑道:“皇兄会先选哪一种?”
李旦说:“荔枝和龙眼都生于南方,长于南方,但是若论起外貌和味道,龙眼都过于朴实,远远逊色于荔枝,若是要选择的话,荔枝。”
太平说:“荔枝性热容易上火,相反龙眼性平,滋补气血,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一时口腹之欲,选荔枝是人之常情。但是若固本培元,龙眼是不二之选。”
李旦说:“但是论功绩,论智谋,论气度,三郎确实更胜一筹,更能担当天下大任。”
太平看出来他满意李隆基的想法很强烈,这时她若是偏偏要劝,也许会让李旦立李隆基的决定更加坚定,干脆说道:“看来皇兄已经心中有人选了,那为何不直接立三郎为太子,何以还要眉头紧锁呢?”
皇上说:“但是朝臣之中支持成器的似乎也不少,我若是立了三郎自然会有人不满意。”当皇上也不是为所欲为的,特别是现如今朝臣支持各半的时候,往往这样的决定越要让人信服,可是力太子又非常事。
太平说:“是啊,成器毕竟曾为太子和皇嗣孙,身份尊贵,他也没有什么大错,若是皇上直接选他的庶出弟弟立为太子的话,会陷他于尴尬境地,也会让很多支持正统嫡出的人无所适从。”
皇上说:“正是这样,而且我观成器似乎也有一争的想法,现在我李唐天下,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因为储君之位争斗不休,伤了和气。”
太平不紧不慢地说:“若说一点都不相争,那只能说皇兄是太过想当然了。古往今来,能把皇位心甘情愿拱手让人的人,算上饶舜恐怕都不超过五个,那需要何等的气量,也许唯有圣人才能做到,两个侄子非是圣人,皇兄又怎么能强求呢?”
太平说的话直戳中皇上的心窝子,他做了皇帝之后,恐怕只有皇妹才会对他说这些知心话了,别人哪敢说这番‘忠言逆耳’的言谈。
皇上说:“你说的有道理,的确是朕想当然了,我曾经想着以成器的淡泊心性,或许会直接让给三郎。”可是试探过后发现,李成器没这个想法。
如果不是有太平横插一杠,李成器的确会那么干,不过跟他心性淡泊高尚与否没什么关系。宋王只是觉得没有自信没能力,怕自己难当大任罢了。
太平说:“既然一时不能做下决定,不如就先搁置,也并非非要离太子不可。”
皇上说:“我已是暮年,怎能不为将来的后继之人做打算。”
太平说:“皇兄身体硬朗,又一向康泰,自然可以打算,不过并不是急于一时。”她顿了顿说,“而且,前车之鉴,太子不仅是稳定朝局,有时也是一把双刃剑。”
她的未尽之言,想必李旦明白,远的不说,就是本朝这些太子们,最后能登上皇位的也是不到一半。没登上皇位的那些太子都到哪儿去了?结局都是收藏惨淡。
实在不行,皇上临终的时候禅让皇位,这不是有很多吗?就是不立太子,也没挡住后来之君登基啊。
李旦:“言之有理。”
皇上听进了她的劝,也有再考察考察,延迟立太子的想法,朝中请立太子的折子都被他打发回去。皇上让宋王和平王都入朝,没有打发任何一个回封地。众臣就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看来是皇上不急。平凡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71812.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