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文武官员!
四阿哥拜罢起身,向茅十八笑道:“厅中这多贺客,酒ròu喧哗,又烦又俗,我看你厅外丽春园的景色不错,何不在园中摆上一席,吃喝起来,有趣随便多了!”
四阿哥是绝顶聪明之人,他叫茅十八设席园中之意,主要是避开那沉香手串!因有此物供在神案之上,自己万一酒后言行失慎,容易构成不孝,甚或欺君,再若被甚耳朵尖、鼻子长的多事言官,在父皇康熙前,参奏一本,便可能龙心失宠,把只快煮熟的鸭子,硬给飞上天去!
园中设宴不难,茅十八立刻命人在假山之下鱼池旁边,摆了一桌上佳筵席,但由谁奉陪这位显然极难伺候的“金四爷”,却有点煞费踌躇!
这时,韦虎头当然业已自动出现,四阿哥遂一把拉着韦虎头,向茅十八笑道:“我要和小老虎亲近,你这‘老王八’,去厅上应酬俗客!”
茅十八心中叫苦,因觉韦虎头毕竟太嫩,若无自己在旁,不知会中了四阿哥这块老姜的什么yīn险恶dú圈套……
为难之下,突然得计,含笑说道:“回金四爷的话,还有一位不俗的高明人物,似乎可同‘龙虎之席’……”
“龙虎之席”又是投人所好的适当奉承用语,使四阿哥听得一笑问道:“在你这‘老王八’绿豆眼中的高明人物是谁?……”
茅十八哪里在乎他的轻薄用语?应声答道:“江南大侠……”
这“江南大侠”四字才出,四阿哥已扬眉接口笑道:“是甘凤池么?我知道他人在扬州,正思结识,赶快请来同饮!扬州父母官,不妨留下,周老二喜欢倚红偎翠,陪我喝酒,定可见识些‘老王八’派来侑觞的‘新丽春院’上等货色,周老三和其余的人,都去大厅以内,或赌或嫖,征歌选色,你们尽兴闹吧,反正开销方面,我已送了一笔千两黄金大礼!”
周老三和围绕在四阿哥身边趋炎附势的那群扬州官场苍蝇,刚刚散去,便有个清朗语音,接口说道:“千两黄金,算得什么大礼?清军刚刚入关,便由于史可法梅花精忠,抗清太烈,弄了个‘扬州十日’,杀人之多,便把偌大的丽春园,改成一座坟墓,也未必埋葬得了!”
四阿哥遣去众官,独留“扬州父母”,使那换了便衣的扬州府尊,正有点受宠若惊,诩诩自得之际,一闻此言,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这几句活儿中,反清复汉的意味太浓,四阿哥若一翻脸,发作起来,岂不立刻便是滔天祸事?
但四阿哥居然沉得住气,根本毫未发作!
他不必问,已知胆敢当众这样发话的,是何许人。遂微一偏头,向一位不知何来,业已大模大样坐在席中,身着布衣的清秀中年人笑道:“在甘大侠的眼中,慢说千两,就是万两黄金,还不一样庸俗?甘大侠言中之意,认为清廷负扬州太多,你叫我送笔什么样的礼呢?”
“当初曾‘屠城十日’,既已定鼎,何不免上十年钱粮?不过‘金四爷’目前还在潜蜇之时,无此权力,等你独秀昆仲,成了‘金大爷’时,再对扬州颁送这笔礼吧!”
话中的隐语玄机,四阿哥当然领会得来,有点眉开眼笑!
因为,平常人对他奉承,不过略微使他高兴,但甘凤池这等名震八荒的江南大侠,都认为他将来有“九五之尊”,可以成为“金大爷”,意义便太不寻常!
甘凤池会如此庸俗么?……
当然不会!
这是由于他与舒化龙,在瘦西湖扁舟纵酒,对月深谈以后,认为不妨先帮秉xìng凶残yīn狠的四阿哥夺嫡,以便挑起其弟兄间的相互敌视仇恨,削弱满族团结,并激励耽安已久的华夏将死人心,逐渐聚合四海有心人士,唤醒黄魂,等待有利时机,一夫起而天下应,方可雪耻复国!
有了这种成功不必在我,而在长期计划的用意深远共识,甘凤池所说“金四爷独秀昆仲,成为‘金大爷’”之语,便非庸俗无谓奉承,而是含蕴深意的有心之语!
四阿哥再yīn再鬼,也猜不透甘凤池曲曲弯弯的心底真意,他非常高兴,也非常豪迈的,扬眉笑道:“好,好,只要我成了‘金大爷’,有此权力,一定敬从甘大侠之言,宽免扬州十年钱粮……”
话方至此,甘凤池摇手叫道:“慢点,慢点,扬州是富庶之地,十年钱粮,为数不少,你不必平白牺牲,至少也捞个相当代价才对……”
四阿哥方听得有点莫名其妙,甘凤池已顿住话题,目注韦虎头笑道:“虎头大侠,你不是想和金四爷痛痛快快赌一赌吗?这‘宽免扬州十年钱粮’,岂不就是一件极豪华,并极有意义的上佳‘赌注’?”
韦虎头将离云南之夕,他妹子韦双双便有“等我和二哥,也来中原之时,大哥多半已成了名震江湖的虎头大侠”之语,如今居然又听甘凤池叫他“虎头大侠”,不禁“咦”了一声问道:“甘大侠怎会知道我想和这位金家四表哥,大大的赌一赌呢?”
“为了想作‘明人’,有时难免要作点‘暗事’,昨晚这位扬州父母官的小舅子带些庸俗粉头,去奉承‘金四爷’时,你这‘虎头大侠’,曾藏在后窗,这位多半并不姓周的周老二,和他兄弟,藏在前窗,我则藏在东窗,自然对你从窗外人,变为座上客,和你金四表哥互相见面的一切情事,连听带看,弄得清清楚楚!”
这一番话儿,听得三个人的心中,都有点不太舒服!
韦虎头胸无城府,一片率真,他不单不会不舒服,反而有点感激,有点惭愧!
感激的是甘凤池隐身东窗,多半是为了照拂自己,生恐四阿哥“龙威太厉”,自己初出江湖,不是对手!
惭愧的是东窗、前窗两处藏人,自己居然毫无所觉。足见江湖经验,和修为火候,两皆有所欠缺,亟待磨练充实!
心中有点不舒服的三个人,是四阿哥,扬州府尊,和周老二。
四阿哥以为自己有一身绝艺,从行人物个的红绡,周家兄弟,均非等闲,居然仍被甘凤池来去自如,听了看了不少机密。自然心内怏怏,双眉微蹙!
扬州府尊则一再心中暗叫“不妙”,深觉甘凤池这等江湖人的本领太大,自己一切贪渎的暗室亏心,怎能逃过这等人物耳目,今后行为,务须特别避慎检点一些!
周老二是为了甘凤池说他多半不姓周,有点不大舒服!暗忖:“这甘凤池难怪威震江湖,名满大江南北,着实太厉害了!自己兄弟与他向无半面之缘,为何竟看得出自己的真实来历,而有多半不姓周之语?……”
就在四阿哥、扬州府尊、周老二三人心中都各自有点不大舒服之际,韦虎头却向甘凤池问道:“甘大侠,要赌,便须公平!‘宽免扬州十年钱粮’,是他的赌注,天平的这一端,确已十分沉重,则另一端的份量,也不能轻,我身在客中……”
甘凤池摇手截住韦虎头的话儿,目注四阿哥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四阿哥便接口笑道:“我的赌注,是你想出来的,干脆连虎头大侠的赌注,也请甘大侠一并决定了吧!”
甘凤池眼珠一动,含笑说道:“虎头大侠若输,便要他尽力帮你取得可以‘宽免扬州十年钱粮’的权力如何?”
第 四 回豪赌
一语方出,韦虎头双眉深蹙,四阿哥却扬眉大笑说道:“好赌注,好赌注,天平两端的砝码份量,业已相等,我要请虎头大侠决定怎样赌法?”
韦虎头道:“甘大侠请随便想,赌文赌武,一概无妨,我只要求赌得公平,把胜负之数,委诸天命!”
甘凤池道:“我是纯粹武林人,你和武林中,沾了不少关系,金四爷也进过少林,吃过夜粥,至少可算是半个武林人,你们这第一阵,不如热闹一些,赌武的吧。”
韦虎头豪兴遄飞,高兴得大笑说道:“好,好。拳、脚、兵刃、软硬轻功……”
甘凤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接口笑道:“人宜识趣,事宜从权!今天是‘新丽春院’的开业吉庆之日,拳来脚往,已属多余,舞刀动剑,更是不必,喏,你们看见假山下那两匹石马了么?你们各选其一,凌空吐劲,略试内功玄功,以石马受击碎裂之数多寡为定胜负!”
四阿哥与韦虎头均神色上微微一怔,眉峰也微微蹙!
他们都对自己颇有自信,当然不会拒绝这种比较文雅的武赌,但两人又均觉得在“新丽春院”开业之日,便出手毁坏东西,是否不太吉利?茅十八会不会不太高兴?
甘凤池的江湖经验,着实老到,一看神色,便知四阿哥与韦虎头眉峰微蹙之故,遂摆手含笑说道:“两位请不必存任何顾虑,尽管尽力出手!甘凤池深知今日酒是好酒,菜是佳肴,侍宴者又多绝代娇娃!不好意思白吃白玩,带来两只尚有古董价值的汉玉狮子作为礼物,正愁体积太大,难于觅处安顿!两位若把那两只普通石马毁掉,反而可使这两只汉玉狮子有了容身之处!”
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园边墙下一指。
四阿哥与韦虎头目光注处,果见有两只相当巨大,雕镌得栩栩若生的汉玉狮子摆在墙边。
韦虎头见了汉玉狮子,不过觉得然有物可代,便可放心毁掉石马……
但四阿哥除了与韦虎头相同想法以外,目中更闪动一瞥别人颇难猜测其意的诡异光彩!
甘凤池笑道:“两位还在客气什么?王八太爷已经带着替我们侑酒添趣的三位罗宋美女来了,为了免得多惊俗人,飞传谣诼,你们就快出手吧!”
一言甫落,四阿哥与韦虎头便自双双出手!
他们深悉甘凤池“免得多惊俗人,飞传谣诼”之言,均未发出什么卷得沙飞石走,草断树折的呼然强烈掌风,只是各舒五指,隔空轻轻按了一下!
四阿哥选的目标,是左面那匹石马,甘凤池见状笑道:“金四爷的兆头,蛮不错啊!但望你的逐鹿大事,也一样能cāo左券……”
这时,茅十八带着西米诺娃、娜莉莎、库多丝基等三位罗宋美女,业已走到近前,甘凤池便含笑叫道:“王八太爷,金四爷和虎头大伙,业已各较神功,赌了一阵!如今请你到假山脚下,察看结果。假若我尚有几分眼力,右面那只石马,应该裂碎成一十四块,左面那只石马则裂成一十六块……”
“察看过后,便命人清理碎石,并把我所送的汉玉狮子,补上那石马空位!”
说话之间,避过四阿哥和韦虎头的目光,向茅十八微施眼色!
茅十八起初不明白甘凤池眼色用意,但等察看石马情状以后,便立即恍然大悟!
因为,四阿哥和韦虎头,为避免过分惊世骇俗,均只用柔劲,未发刚力,那两匹石马,外表毫无损伤,但经茅十八走过,分别用手轻推,便成了两堆碎石!
茅十八验得分明,左面一堆,和右面一堆,毫无差异,都是一十四块!
甘凤池是具有超人眼力之人,会看错吗?
当然不会,则他宣布右面裂数为一十四块,左面裂数为一十六块之意,并命自己察验之意,分明存心帮忙!……
茅十八哪里知道甘凤池昨夜与舒化龙在瘦西湖孤舟泛月,一夕长谈之后,业已另具深心,当然认为甘凤池身为江湖大侠,薄富贵、重义气,定必帮的是韦虎头这面……
于是,他立即挥手,命人清除碎石,移来玉狮,置于原位,以泯消甘凤池并不公平的评判痕迹!
等他由假山脚下回席,甘凤池怪笑问道:“王八太爷,我的眼力如何?请你向他们打赌双方,宣布察看结果!”
“甘大侠法眼无差,左边石马,裂成一十六块,右边石马,裂成一十四块!”
甘凤池哈哈大笑,向那业已偎在四阿哥身边的库多丝基说道:“库多丝基公主,你应该向金四爷贺喜,敬他一大杯吧!他今日以‘一十六’对‘一十四’之数,赢了赌注,岂不象征他异日在更大千万倍的另一场重要赌注以上,也会赢了他十四弟吗?”
四阿哥当然心中明白,自己争帝位的最强对手,就是率兵边疆的十四阿哥,闻言觉得兆头大妙,立即干了库多丝基的一杯敬酒,为之眉飞色舞!
甘凤池这儿句恰投所好的善颂善祷,虽使四阿哥听得眉飞色舞,却使另外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茅十八,一个是韦虎头。
韦虎头满心要为扬州黎庶,赢一个“十年宽免钱粮”的安宁有用的赌注,故在适才“空拳击石马”一举以上,业已用了全力!
他决想不到,也决不相信,甘凤池会与茅十八串通作弊,硬在“十四”对“十四”的“和局”比数之下,评判有失公平的暗助四阿哥一臂之力,使自己输了“赌注”!
茅十八自作聪明,以为甘凤池说出“十六”比“十四”之数,并请自己察看,定是暗帮韦虎头,遂赶紧配合无间的大敲边鼓!谁知谜底揭晓,甘凤池歪曲事实,所作不公评判,竟是暗助四阿哥,自然大感意外,猛吃一惊,但碎裂石马,已被清除,泯了证据,根本无法改口!
故而,茅十八与韦虎头除了目瞪口呆以外,韦虎头是心中惭愧,惭愧自己无能,没有把石马多多击裂几块,替扬州黎庶父老赢上十年安宁岁月!
茅十八则满腹疑云,弄不懂甘凤池在葫芦之中,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
就在他们一个心中生惭,一个满腹生疑,四阿哥则眉飞色舞、哈哈大笑之际,甘凤池举杯笑道:“虎头大侠和金四爷,都是超级豪客,你们不能小试便止,快赌第二阵吧!”
四阿哥笑道:“慢说第二阵,十阵百阵何妨?第一阵我是赢家,第二阵似乎应该由虎头大侠决定赌法,以及赌注!”
茅十八虽知甘凤池评判不公,韦虎头却不知其中奥妙。他仍极相信甘凤池,轩眉含笑说道:“当事人,最好莫涉及利害关系,一客既然不烦二主,则一件事儿,何必还烦及两位军师?甘大侠再为冯fù如何?”
甘凤池正中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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